“我希望能够调动观众的共鸣，而它一定是来自于‘真实’，且这种‘真实’是由内及外的。”这是导演赵天宇对“真实”的看法，从感受出发，做“感受里的真实与温度”，也是电影《关于我妈的一切》的创作理念。

电影入围第十一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于9月19日正式全国上映。在上映前，我们见到了赵天宇导演。这位曾经在商业电影领域拍摄过很多脍炙人口作品的导演，这一次将镜头转向了家庭，对准了母亲，他想通过作品向大家呈现，他对于“母亲”的理解和感悟——人总是在不同时期，看到不一样的母亲。

女儿的降临，开启人生新体悟

《关于我妈的一切》的创作契机来源于赵天宇生活发生的转变。

“随着新的生命来临，大部分人生活会发生转变，这不仅仅是身份上的变化，更是大部分人一生的拐点。”对赵天宇产生影响的关键事件是女儿的降生，用他的话来讲，当他的吉普车上出现一个婴儿座椅的时候，人生就已改变。

“女儿的出生让我有两个特别大的发现，第一个就是看到了我妻子的变化，她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独立且追求自由的女生，但随着女儿的到来，她立刻开始付出自己全部的爱，成为了一个倾尽全力的妈妈。第二个收获是在抚育女儿的过程中，让我想起了许多我与母亲曾经温存的瞬间，之前我是不会去想这些的，很惭愧，我已经忘记很久了，忘了差不多二十年。”

在赵天宇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是一位追求事业工作忘我的女人，这使得他和母亲在情感上的距离有点远，“我已经忘了她曾对我的那些温存和呵护的细节”。直到，赵天宇做了父亲陪伴女儿之后，这些美好的细节居然都从他心中浮起。赵天宇回想起了母亲对他的那些点点滴滴，才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柔软的母亲。这些记忆的改变对赵天宇冲击很大。“在这之前我只记住了那个专注事业的她。”新生命的降临带给导演赵天宇的，是对人生、对母亲、对亲情的全新体悟。正如电影中那样，母亲朴实而深远，她的关怀无处不在。

赵天宇希望，观众看完影片也能回想起和母亲的点点滴滴。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拍完这部电影之后，他最感谢的人是女儿，“因为她到来之后，我又开始了成长，这种成长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经历过了，很难得。”女儿的诞生尽管让家庭变得拥挤没有了隐私，但也让全家天天充满喜悦和温度。

“女儿让我对亲情有了耐心，让我对爱很专注，我对生活的变化充满新鲜感和好奇心，很多东西自此不一样了。所以说，这部戏早几年我拍不了，我很可能会抗拒；晚几年呢，我不知道自己会奔向何方。此时此刻，这部电影对我的生命特别有意义，它来的正是时候。”

赵天宇觉得生命充满了未知，“不知道这种改变会将我带向哪里，很奇妙，我希望它能够被留下”。因为在导演心中，这是关于母亲、关于成长、关于一个家庭永不磨灭的记忆。

情感的真实

情感真实，是《关于我妈的一切》所追求的核心价值。“我理解的‘真实’是来自于你身处于你和母亲关系中那些感受，我更在意的是“感受”，而不仅仅是现实生活的细节”。

虽然生活是写实的，但我觉得不能只是写实。生活不仅包括大量的形而下，也包括一部分的形而上，这才构成真正的日常。《关于我妈的一切》有很现实的一面，也有精神的、好玩的东西在，我希望把情感拍得足够丰富，让观众进入到妈妈的世界。

“我们的电影预算和周期有限，和我之前拍过的类型电影不同，作为导演，必须明确要什么，取舍最关键。我和摄影指导陈志英、美术指导郑辰在创作最初，就把‘抓住演员的表演、追求不留痕迹的自然之美’放在了首位。与之相悖的，我们都可以不要。这样任务就简单了，但简单更有难度，简单更需要我们在拍摄过程中足够专注。如何做到深入浅出？我要不断挖掘故事的潜力，不断去刺激演员捕捉演员表演的丰富性；而摄影、美术就要给我提供造梦的土壤，那些现实感的场景必须有透气的出口，手持摄影是我们的眼睛，光线的变化要恰到好处，镜头始终关注人，关注季佩珍和她的家庭故事，我想把一个朴素的故事拍得闪闪发光。”赵天宇说。

在创作上，赵天宇希望能够在日常中找到诗意，在告别里建立美好。他做这部电影的目的，就是想拍情感中那些美好的力量，爱、希望和勇气。

“我的天性里，是相信那些人性里的善意、希望和勇敢的，我喜欢美好的力量，这些也是我父母带给我的重要影响。所以，我特别希望自己能在电影里，拍出那些烟火气里的通透、情感迸发瞬间的能量、以及一点点形而上的精神追求，这些部分在人性里浪漫而美好，它可以和损耗我们的现实对抗。能够在现实中找到梦境、找回这些美好和力量，《关于我妈的一切》始终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电影才能动人。”赵天宇导演说。

《关于我妈的一切》非常生活，却又不止于生活，赵天宇强调电影的审美和诗意，追求人物的勇气和力量。导演希望通过电影传递出的情感，让观众与电影产生共鸣。

“譬如气球在这个电影里面提供了一个在现实里面起飞的意象，也提供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开篇从一个走丢的探空气球来找季佩珍，就注定她要不久于人世了。季佩珍在课堂上讲‘学地理走四方’却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但她在退休宴上对抗流氓滋事时恪守原则的力量，正是源自看到了电视上的科考新闻，她激励病友刘玫讲的是世界尽头金图企鹅的故事……为什么她身处鸡毛蒜皮的生活，却不会被日蚀月刻的现实打击到？因为她是有劲的，这是人物的精神暗线。这条暗线让她闪闪发光，对于季佩珍而言，鸡毛蒜皮的现实过于蜗居了，我需要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让她透气。青岛有一片辽阔的大海，季佩珍朴素的信念应该是来自一个更开阔的地方。”导演说。

“而刘玫的力量就是那一口浓烈的火锅和生命不息的瑜伽垫，生命不息，运动不止。当刘玫死了之后，季佩珍抱着瑜伽垫，就像抱着刘玫一样，她要再去做一遍瑜伽。虽然死亡不可避免，但我并不想拍一个哭哭啼啼的绝症片，所以我想让小美能在最后一刻看到年轻时的妈妈，在影片的结尾，我要让诀别的季佩珍跳起青春的舞步。”《关于我妈的一切》大结局处，在一曲“87狂潮”中《误会》的disco音乐里，母亲季佩珍和父亲李文舫在栈桥上跳起了青春的舞步，镜头摇向了女儿李小美，她注视着妈妈，这是妈妈给她留下的最后的美好。这种真实的情感升华成为对母亲的敬意和对自己的重新认知。

“海洋、地图、火锅、南极、企鹅，我把这些东西称为：灵魂之内的场外因素。除了具体可见的气球，还有莫名其妙的新闻和企鹅的叫声，它都会影响观众的整体观影感受。”在这些部分里，赵天宇导演非常信任和倚重他的后期团队，包括剪辑指导邝志良和小逸，作曲和声音设计安巍、王屾，视效指导徐尧。“在电影中，这些部分的创作真的是形而上的、心理层面、审美层面的部分，特别重要，也特别容易在后期讨论中被消耗掉。我很幸运，我的后期团队始终和我在一起，我们保持住了创作的勇气和毅力，能够按照愿望完成电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尤其这是一部肩负使命的商业片。怎么剪一场戏，怎么去创作音乐主题，怎么去完成有生命的气球设计？这个部分的创作需要由浅入深，和前期拍摄的深入浅出刚好相反。”赵天宇导演说。

在电影《关于我妈的一切》中，赵天宇和编剧一起塑造了一群平凡、朴素的人物形象，这是一群失落者联盟，每个人都有自己纠缠的困境。父亲李文舫出了事故选择逃避，女儿李小美在北京当社畜却在奔忙中陷入错误的感情，弟弟季佩奇告别了毒品又趴上了赌桌，奶奶身患阿兹海默症，最成功的刘玫人生尽头只剩下一锅底料和一杯酒。但导演和编剧并未卖惨，他们的笔下和镜头里，人物历经磨砺却坚韧有光，他们始终向上而行，这是一个有信念的家庭。

“这次创作，给我留下极其珍贵的拍摄经验，我非常感谢我的演员们，徐帆、张婧仪、许亚军、张歆艺、吴彦姝、陈明昊和韩云云，包括其他的配角演员，他们在片中贡献了真挚的表演。我们在拍摄过程中非常享受这一家人在爱的信念之下的美好，这就是一个共同造梦的过程，有时候在现场我不觉得是在拍戏，而是我们在一起去体会这段时光。徐帆拿出了巨大的能量给我，她把全部心思和爱都放进这个角色里。张婧仪那么年轻却那么真，她拥有着年轻的勇敢；许亚军的表演深入浅出、老道回甘；张歆艺强烈而有魅力、闪闪发光；吴彦姝老师用娇憨和纯真表达痛楚，让人心疼；陈明昊把粗野的外在和内心的柔软转换得准确生动，韩云云保持住了人物的善良和温存。”赵天宇导演说。

《关于我妈的一切》讲的是一场告别，失意的人生里，所有人在最后的相聚中彼此理解和绽放，这份美好的情感有质感，也特别有温度。

塑造年轻的母女关系

徐帆饰演的母亲在电影中给人的印象并不像很多影视作品中常见的怨苦母亲形象，而是多了许多积极的灵性和生命力。

“我不想拍一个绝对传统的妈妈，我更想拍的是一个大家情感共通的、感受里的、期待中的中国母亲的形象。她既有对女儿的无孔不入的关心，也有在女儿人生混沌时的狮子吼。她承担了家庭的一切，却不失曾经的梦，只是把它深埋心底，那是她对抗急流直下生活的勇气。所以，她温柔、强大、控制、唠叨、会撒娇、勇敢……她始终迎接着生活，她的活力创造出美感。”

赵天宇导演告诉徐帆，这个角色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形象。他要拍的是一个绽放的故事，而不要拍最后的凋零。季佩珍就是电影中盛开的花。在《关于我妈的一切》中，季佩珍直到去世的前一刻依然在绽放活力，导演把他的诗意与美好都倾入进这个角色中。拍摄最后诀别的时候，是海边的一场disco和一段情话。赵天宇对张婧仪说“你爱她，你看着她。你只需要去感受他们，你的父母太棒了，他们把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都留给了你。”

对于这样一个母亲形象而言，塑造的过程其实是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季佩珍的人物形象有丰富的层面，所有的关系都围绕着她，她的内心里还有勇气和梦。在表演的过程中，徐帆用精湛的演技将人物的内涵提炼出来，进行了很多发挥。“我和帆姐之间完全互信，有时候我不需要讲太多，我只是在监视器前等待，等待那个美妙的季佩珍出现。”赵天宇导演说。

和徐帆有大量对手戏的张婧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演员，她在电影中也有非常出色的表现。在拍摄过程中，导演告诉她：相信。一旦进入情境之后，张婧仪会作出反应。“她表演是真实的、天然的，她的节奏感、力量感，就会自己释放出来。”赵天宇导演对张婧仪称赞有加。

影片入围了北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入围的消息传来，赵天宇导演非常惊喜，他甚至都不知道影片报奖的事情。而之后大学生电影节也把电影《关于我妈的一切》选为开幕片。“这些对我们主创来说都是意外之喜，而我也希望影片上映后能获得市场的认可，这是很重要的。我希望诚实的创作能够换来好的结果，被市场接受、被观众喜欢，电影有投资才能拍，投资人能赚到钱，大家开心，我们才能继续创作。”

电影市场应该是丰富的，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观众的需求也是多样的，而不是单一的。电影《关于我妈的一切》有真挚的情感和表达，中国电影市场需要这样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