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年关将至,影片《没有过不去的年》正在热映。这部由著名导演尹力操刀的电影,讲述了一个非传统的“过年”故事。对于中国人而言,过年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大事,而观众乍看片名就会产生疑问: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年”都差点过不去了呢?或许,这正是尹力导演的精巧之处。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的说法,影片命名为《没有过不去的年》,将“年”与“坎儿”等同起来。片中的“坎儿”,则会让观众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活的刺痛。这些刺痛或许来自于中年危机、或许来自于工作压力、或许来自于亲人的不理解,或许来自于父母的日渐老去,又或许来自于灵魂的无处皈依。
“2018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我此前的影片都是一些宏大叙事的片子,这次就想通过一个小切口,为当代的小人物立传,为时代留影。从小人物身上切实展现改革开放40年来,人的价值观、情感的变化。”
尹力导演自我解读《没有过不去的年》刻画了中国家庭的整体样貌,家庭中的每一个中年人都带着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其中王自亮这个人物极具代表性。导演自述在设计王自亮这个人物的时候,参考了很多原型,在他身上可以折射出社会的进步,反映出时代的焦虑。“影片中的主人公,从山村走到城市,摆脱了物质上的贫瘠,变得富有。按照一般的观点,他是一个成功人士。他过着过去人们不敢想象的生活,可是他就是开心不起来。有千千万万的当代人,每天忙忙碌碌永远停歇不来,受欲望驱使,永不满足,就像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永远停不下来。”
人到中年的工作压力、母亲的身体状态、兄弟姊妹间的隔阂、王自亮的一系列经历成了时下中年人群体遭遇的真实写照。尹力导演敏锐地把握住了人们焦虑而又麻木的心态,“新冠疫情让整个社会停摆,人们停下了忙碌的脚步,开始思考生活的目标。王自亮的生活是一地鸡毛,他忙忙碌碌、疲惫不堪,他的灵魂无处安放。今天的观众走进影院,是不愿意看到这个东西的,因为他们想要从现实生活中逃离出来,但他们能在王自亮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部电影讲述的都是一些平平淡淡、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这是真实的,是生活的毛边,观众可能会在观看的时候感受到一些些刺痛,这是因为他们与片中人物产生了真情实感的共鸣。”
在《没有过不去的年》中,叙事整体呈现的是一种开放式的结构,没有明显地交代人物关系和事件的背景,片中人物的故事是碎片化的,由观众在脑中进行缝合,最终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这是一种大胆前卫的表达手法。“我在影片中想要表达的主题是找回自己。所以影片的前半段,在北京的时候,用了碎片化的剪辑,但到了后半段,当老母亲回到徽州老家的时候,节奏慢下来了、镜头变暖了。在北京,老母亲一个人住在高档的公寓,但是她很孤独,她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中迷失了。与她在徽州老家,身边围绕着是以前的学生和乡亲,这种其乐融融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前半段的碎片化是王自亮生活的状态,他是一个被‘异化’的人。其实这是一个很形而上学的东西,异化简单地说,就是人在用尽手段达成自身美好生活愿望的同时,反而距离自己的本性越来越远。王自亮最后在母爱的感召下、诗意田园的生活中、在传统文化道德的教化中,找到了自己。就像片中他在美国开车时提到的——什么时候也别忘了祖宗。在影片的最后,他拿着家里的宗谱回到美国,教孩子认祖归宗,这也是一种回归。”

虽然这样的剪辑方式有助于影片主题的升华,但是在目前的电影市场中毕竟比较少见。因此尹力导演对于影片的定位很明晰,他更看重的是电影的表达。“我在创作的过程中就很清晰地知道,这是一部静下心来细细品味的电影,并不是爆米花电影。我希望记录一个时代的影像,他们的焦虑、他们的希冀、他们的价值观等,为时代找到一个相对真实的影像读本。这部影片有很多的毛刺、社会现实,但在‘回归’之后,还是有一些温情主义、理想主义的东西,就像针刺痛之后的一些抚慰。”电影一直被称为是遗憾的艺术,对于尹力导演来讲也不例外。“其实,我把这部电影看作是一个寓言,原本我设想的是电影最后,一家人围拢在母亲身边,最后王自亮揽母亲入怀,镜头拉开,大家看到的是一个坐落于北京CBD中心的舞台,霓虹璀璨,高楼大厦尽收眼底。但我还是觉得这个结局有点残酷,所以放弃了,最后留给观众了一个温馨的结局。”也许艺术是否留有遗憾永远无法用现有的影像来衡量,但以目前呈现的状态来看,《没有过不去的年》的温情结局的确成为该片的精华所在。在最后年夜饭的戏份中,一家人的所有尖锐矛盾骤然集中于此,在年夜饭和老母亲时日无多的背景交织下,一家人最终用爱达成了和解。这也从侧面完成了片名的呼应: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电影的最后,出现了一个意识流段落,王自亮化身小时候的自己,投入了母亲的怀抱,点出了“回归”主题,全片在“假如还有来世,我会不会依然这样过,假如还有来世,我会不会依然这样活”的片尾曲叩问中结束。这个设定完成了情感和主题的双重升华,片尾曲的反复提问,让观众陷入沉思,反省自己的人生,呼吁在现代快节奏生活的焦虑、压力下,停下脚步关爱家人。尹力导演认为“片中家庭的温暖是一个虚幻的场景,现实生活当中它解决不了每个人的问题,除夕夜过去,第二天他们又回到了过去的生活中。人们可能被感动,是因为这个场景触动了观众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但是电影并不能给出问题的答案,艺术的孱弱也在于此。不过面对现实时,我能够细枝末节地记录下来,留此存照还是很欣慰的。”尹力导演在《没有过不去的年》中注入了鲜明的个人风格特点,进行了有别于此前作品的尝试。但并非所有的作者电影都能被市场所接纳,过于风格化的影像总会伴有各种各样的评价。近年来,随着时代的发展,电影市场呈现出过度娱乐化的倾向,作者电影的创作空间和市场份额被类型片抢占。但是对此尹力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担忧,在他看来,作者电影永远会有自己的市场,永远会有“知己”。

在尹力导演看来,“中国的电影市场还是要靠商业大片去支撑,电影从诞生那一天起,除了艺术属性之外,还具备工业属性、商业属性和科技属性,任何时候偏颇地只强调某一方面都是不客观的。中国电影有过辉煌的历史,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现影片《渔光曲》《风云儿女》,到之后的《乌鸦与麻雀》《芙蓉镇》《高山下的花环》《老井》等这种贴近生活、表达现实、针砭利弊、为民代言的影片直到今天仍然是经典之作。时代在变化,但是所有类型的电影都是有生命力的,会有它自己的知音能够感同身受。就比如《没有过不去的年》并不是传统意义的类型片,但在放映的时候,很多人反映,很久没见到这样的一部现实主义影片了。”